智慧无关教义
文章欣赏  2023-11-21  3158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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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生长在一个坚定的无神论家庭里,作为儿子,我的双亲是不信教的犹太人,在他们心目中,宗教信仰跟迷恋圣诞老人差不太多。

我还记得父亲曾让我妹妹黯然落泪的场景。

本来,妹妹心中还有个不算牢固的观念,觉得某一隐逸的神灵可能留居在宇宙某处,但父亲却力图打消她的这一观念,当时妹妹不过八岁。对我父母而言,假如发现社交圈内有人私下怀有宗教情绪,他们就会表现出深深的怜悯之情,那种态度通常只给予被诊断出有严重疾病的患者;而且,从此你就难以说服他们再正眼看待人家。

父母的态度强烈地支配着我,可是在二十五岁前后,我的无信仰世界却经历了一场危机。

我的怀疑情绪萌发于早年聆听巴赫大合唱之时,此后当置身贝利尼的圣母画作前又有所发展,最后在涉猎禅宗建筑艺术时则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一直要到我父亲去世之后数年,我才开始直面自己心中的矛盾情绪,这种情绪抵触着从小就被灌输的那些世俗教条。顺便说一下,我父亲去世后葬在伦教西北部威尔斯登的犹太公墓,上面立有一块希伯来墓碑,相当奇怪的是,他事先没有为自己作好更加世俗化的身后安排。

上帝并不存在,对于这一明确的信念我从来没有动摇过。

我只不过是获得了思想的解放,觉得可能存在某种方法,既可以与宗教打交道,又可以不必接受其超自然的内容。换句更形象的话说,这种方法就是既心向上帝圣父,又不至于因此妨碍对家父的敬重和追念。

我意识到,自己对来世重生或者天国神仙一如既往地抵触,但这并不能证明我理当放弃各路宗教中的音乐、建筑、祷告、仪式、宴饮、圣地、朝拜、会餐、经卷。

世俗社会由于失去了一系列规程和主题而变得贫乏不堪,无神论者一般觉得无法与这些规程和主题生活在一起,总以为它们看起来跟尼采所谓“宗教的坏习气”密切相连。道德一词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风声鹤唉;想起聆听布道我们便会火冒三丈;对于那种认为艺术应当催人向上或教化育人的想法,我们唯恐避之不及;我们不再朝圣跪拜;我们已不能建选教堂庙宇;我们没有表达感恩的机制;对超凡脱俗者而言,读一本自我救赎书的念头已经变得荒诞不经;我们拒绝精神上的训练;陌生人很少在一起唱歌;我们面临着一个不愉快的选择,要么接纳有关无形神灵的奇异概念,要么完全放弃一整套抚慰心灵的、微妙精巧的或者干脆就是魅力无穷的仪式。

须知,在世俗社会中,我们还在苦苦寻找这些仪式的替代物呢。

鉴于主动放弃了如此多的东西,我们实际上放任宗教把本该属于全人类的体验范围都划作它的专属领地。我们理应毫无愧色地收回这些领地,让其也为世俗生活服务。早期的基督教自己就十分擅长挪用他人的出色思想,它还狼吞虎咽地吸纳了无数异教徒的行为方式,而现代的无神论者居然回避这些东西,误以为它们天生属于基督教。

当年新兴的基督教顺手拿来了冬至节庆活动,把它重新包装成圣诞节;它也吸收了伊壁鸿鲁关于在哲学群体中共同生活的理想,将其转变为今人所知的修道院制度;还有,在旧罗马帝国的城市废墟上,它漫不经心地把自己安插到了原先供奉异教英雄及异教主题的庙堂外壳之中。

无神论者所面临的挑战便是如何逆转这一宗教殖民化过程,即如何把观念和仪式与宗教体制剥离开来。

宗教体制宣称这些观念和仪式属于自己,可实际上它如何能够独占呢?例如,基督教中大多数精华实与耶稣降生的故事完全不搭界,其所围绕的中心议题还是群体、节庆、重生。

在被基督教花多个世纪加工打磨之前,这些主题本已存在于世。

作者:阿兰•德波顿 摘自《写给无神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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